这块土地仿佛已经荒芜，地里的葡萄树光秃秃的毫无生气，只有常春藤依然顽强地挺立在冬天的寒风中。11月，2400年前的古希腊，这是农闲的时刻，这是属于“他”的季节。

农夫挑拣出地里已经没有结果能力的老枯藤，将它们堆在一起，燃起一方篝火。三五成群，一边寒暄着一年的收成，一边啜饮着杯中被加热的一汪琥珀。安静，清冷？冬天对于希腊这个半陆地半海洋的自由国度来说绝不是什么“寂寞的季节”。因为远处，古老的雅典城，一场盛大的典礼正在举行。

这场典礼的主角就是司守留恋，欢乐，喜悦，疯狂以及的丰饶神灵，狄俄尼索斯。虽然在罗马神话体系中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巴克斯，但是他们都有另外一个更鲜为人知的名字——酒神。

对于古希腊人，有很多理由去崇拜葡萄酒。自从公元前5世纪葡萄酒传入希腊半岛，这种神奇的饮料就为希腊及其他地中海沿岸国家提供了生产，生意的要素以及其他诸多无与伦比的喜悦之情。勤劳朴实的人们热爱每一样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东西，他们更加视葡萄酒为诸神的恩惠。

滨临世界上最美丽的海域，身处与象征自由与和平的松散城邦，快乐的古希腊人为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都赋予其神秘的因素。每一条溪流，每一片森林，以及自然界每一个元素，甚至每一种思想，每一个概念，每一种情感都有自己特有的保护神或者是守护精灵。当然，每个神都是不完美的，这些神与其说是世界的创造者不如说他们就像一群任性而缺乏纪律性的“超能力者”。神灵们除了为了世界的运作各司其职（虽然在古希腊人的神话故事中愿意本本分分的神的确不多）其余的时间，他们则大多人间肆意妄为，左右人性，挑起事端甚至引发战争。

神话终究是神话，即使一座座神庙屹立于大地之上，一位位祭祀费劲全力企图在风中听到一些“神”的只言片语。希腊这个浪漫而不伐理性的民族是绝对不会没有发现他们那些所谓的“诸神与魔怪”“闪电与魔法”都是出自一个杜撰的神话世界。但是酒神不一样。每当你端起酒杯，每当你被这汪美丽的红撩拨得微醺，呵呵，这就是酒神的魔法。你可以确确实实得喝到他！

备注1

不同于其他文明的酒神，希腊的这位酒神有着太多有趣传奇的故事。关于狄俄尼索斯，他的出生就是一段传奇。传说中酒神狄俄尼索斯是宙斯和塞墨勒的儿子。塞墨勒是忒拜公主，宙斯爱上了她，与她幽会。然而，天后赫拉得知后妒火中烧，变成公主的保姆，怂恿公主向宙斯提出要求，要看宙斯真身，以验证宙斯对她的爱情。宙斯拗不过公主的请求，现出原形——雷神的样子，结果塞墨勒在雷火中被烧死，宙斯抢救出不足月的婴儿狄俄尼索斯，将他缝在自己的大腿中，直到足月才将他取出，因为他在宙斯大腿里时宙斯走路象瘸子，故而孩子得名“狄俄尼索斯”即“瘸腿宙斯”的意思。

每年的酒神节，最盛大的活动毋庸置疑是在雅典。时至今日，位于希腊雅典卫城南侧，我们依然可以看见依山而建，三面被山坡环绕的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剧场之一，Theatre of Dionysus——狄奥尼索斯剧场。在这里，公元前5至4世纪，世界上最古老的戏剧在这里萌芽。每逢酒神祭祀，扮演酒神侍女和萨梯（古希腊农神，羊头、人身、马尾、羊蹄的怪物。它和酒神关系密切）的演员头戴特有的面具进行表演。这些面具使得座位最后一排的观众都能看清演员的角色。演员用对白讲述酒神的故事。观众则被煽动得兴致高昂，再配上手中的葡萄美酒。这可真是一场不输于今日的露天演出！

在祭祀前，最美丽的一头公牛会被率先宰杀以用于祭祀。所谓的宰杀不是手起刀落而是在酒的力量下由人将公牛亲手撕碎。酒精带给人强大的力量，在酒神狂欢节中这被称为撕牲，象征“渴望”的鲜血染红了一座座古城。随之即来的则是漫无止境的狂欢。人们聚集在一起一边观看戏剧，一边豪饮一种名为“赘摩”的葡萄酒。这种葡萄酒是由上好的希腊葡萄酒调配具有制幻能力的药草汁做成的。在平时，这种酒被法律禁止饮用，因为学者们认为他会影响人的思维，使人们错乱。只有在狄俄尼索斯——疯狂和错乱的化身，只有他的节日这种酒才能被解禁。

古希腊人对于葡萄酒的审美在公园前4世纪之前一直以酒的烈度和甜度来衡量的。最好的希腊葡萄酒，平时应该呈现果冻状，需要以1:20的比例兑水才能饮用，有的甚至会兑海水来饮用。相传特洛伊的英雄，“木马计”的始作俑者奥德修斯曾经用一杯上好的希腊葡萄酒醉倒了独眼巨人波吕斐摩斯。

酒神节的人们在那几天将这种彷如毒品的“调和葡萄酒”当做水来饮用。在如此高酒精的催化下，这景象，可真是一种群体性的歇斯底里啊。借助着葡萄酒疯狂的一面，希腊人干出一些平时不敢做的事情。抓蛇，玩火，互相交欢，裸体游行，女人敢于杀生，人们开始吃生肉……尼采在《悲剧的诞生》第一节中说了一句话：“当酒神歌队的炽热生活在他们身边沸腾之时，他们的‘健康’会怎样地惨如尸色，恍若幽灵……”

备注2

希腊神话中，酒神狄俄尼索斯曾被描绘成一个头戴橄榄枝手持俞樾木笛子的美少年。他吹着笛子快乐得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而人们，无论男女老幼都尾随在他身后。醉心于曼妙的笛声和酒精的快乐，被欲望驱使着的肉体只是追寻最原始的刺激开始了漫步。神则一边回头轻佻得看着他的追随者们，一边快乐得像未知的远方走去。他会带我们去哪？是天堂？还是未知的地狱？

爱琴海文明对于酒神狄俄尼索斯的感情可谓是非常崇敬的，这在他们为狄俄尼索斯编撰的故事里可以看出。著名戏剧《信女》中底比斯国王因为诋毁酒神而被酒神的信徒撕碎，《希腊神话》中阿尔戈英雄之一的音乐家奥菲士因为没有沉醉于酒神的魔法中被色雷斯的酒神巫女撕碎，酒神与被忒修斯抛弃的阿德里徳涅凄美的爱情故事……仿佛任何得罪酒神得人都将得到最严厉的惩罚。人们无条件得崇拜酒神，在那段人类历史上少数的不以武力取胜的和平年代，人们更加愿意用神话炫耀武功，用享乐充斥生活。  

如果说希腊的时代是古代神话的鼎盛，那么在罗马的统治下这可真是一幅“诸神的黄昏”了。奥林匹斯众生们或合并或销声匿迹。狄俄尼索斯也难逃命运伊特鲁利亚的神，福伦斯合并，成为了我们耳熟能详的酒神——巴克斯。

就像基督徒在一开始常常遭到迫害一样，巴克斯的信徒们在罗马的初期处处受到当时主流文化的排挤。尚武的罗马人认为沉溺于美酒当中的罗马人无法成为一个好战士。这就使得酒神节以及其他祭祀酒神活动不得不被迫秘密转到地下进行。最开始这项活动只有女人参加，后来当男人们也开始加入酒神的队伍的时候。这股在民间无形的势力开始逼迫着当局不得不开始承认酒神。

备注3

终于，在公元1世纪，巴克斯取代了其他文明的酒神成为了司掌葡萄酒的神明。和从前的希腊酒神狄俄尼索斯不同的是，巴克斯除了象征人类激情的一面还司掌人的生死。古罗马人甚至为巴克斯增添了一段军旅生涯以契合所谓的“罗马精神”。酒神的崇拜在时隔3个世纪之后终于又被端上了台面。但此时的酒神却慢慢褪去了希腊时期的华丽衣裳。酒神节依然继续，有钱人们愿意为了一杯佳酿挥金如土。巴克斯被当做末日的救世主，带领人们回归乐园的领路人，人们尽情狂欢，大口饮酒以图和酒神融为一体。然而谁也不曾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一股势不可挡的信仰将会完全取代巴克斯的地位。

耶稣基督，一个穷苦潦倒一生的人。愿意为了救赎世人献出自己的鲜血，也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被承认死而复生，超越死亡的人，是当之无愧的救世主。毋庸置疑，这些切切实实发生在身边的神迹比起口耳相传的神话故事对于世人的震撼要大得多。于是当耶稣超脱，远离我们这个时空的时候。平等，博爱，仁慈，宽恕的人文主义之风席卷世界。

公园4世纪当罗马正式宣布奉基督教为国教的时候，从希腊黄金年代就占据人心的诸神们终于远离了我们的世界。这些传统的信仰在罗马的黩武政策下被彻底封杀。“任何一个胆敢在踩葡萄时向巴克斯祈祷的农夫将遭到放逐”“在公共场合装神弄鬼嘲笑他人的人将遭到放逐”……基督教会对于那些传统宗教的迫害史不绝书。就像11月的秋风吹过树梢，顷刻间，所有的异教灰飞烟灭。

也许吧，在那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在戴着十字架的铁蹄未曾触及的领域，巴克斯依然保有着自己的信徒。被搁置的酒神杖，萨梯面具以及信女的服装都在冥冥之中佑护那片土地上的人们年年风调雨顺，借助酒精的力量煽动人们及时行乐。 由盛而衰，神的地位总是被人无限得放大然后再慢慢地收小。时至今日，当酒神节已然不见踪影，当希腊狄俄尼索斯剧场已成一片盛放记忆的遗迹。酒神，这个不知道多久没有被唤醒的名字仿佛就此远离人世。然而，无论世界的什么地方，当人们再一次聚集在一起。忽然，人群中一只酒碗再一次被抛起来，香槟酒瓶发出一声叹息，干杯的声音此起彼伏。狂欢的序幕就此拉开，红色的液体在杯瓶之间转换，欢呼的声音在人群之中洋溢。在那汪琥珀中，酒神的女祭司们就在那，酒神的人群们就在那里。只有等你喝得微醺，你仿佛能听到他在向你诉说，那是一个遥远的声音，一个毁灭了底比斯城的微弱回音……  

备注1：油画《酒神》卡拉瓦乔 16世纪 巴黎卢浮宫 绘画大师卡拉瓦乔描绘出了酒神的形象。画中的酒神是衣服古典的装扮，却有着一张女性的脸：头发卷曲，唇微微紧闭，延伸慵懒。他举着象征快乐的酒杯，但腐化、堕落永远近在眼前——苹果上虫蛀的洞、熟透了的石榴和葡萄，都是万物的无常变化的象征。  

备注2：《安德罗斯岛居民欢庆酒神节》 画中所描绘的情节，是在爱琴海基克拉迪斯群岛中的一个叫安德罗斯的小岛上，居民们正在纵情狂欢，饮酒作乐，谈情说爱和跳舞，以庆祝酒神的节日。画家借诸神饮酒的狂欢场面，表达人类的激情。画中人物形象大胆而放荡，色彩丰富多变，气氛热烈，群情激昂。这是对人性的赞扬和对神学的宣战。

备注3：《酒神巴克斯》 委拉斯贵兹 17世纪 西班牙普拉多美术馆 酒神从来没有消失过，但在17世纪伟大的西班牙绘画巨匠委拉斯贵兹却把酒神巴克斯画成了农夫中的一员，他的追随者是一群头戴毡帽，身穿粗布外套的淳朴农民。他们正兴致勃勃得举杯庆贺，向酒神致敬。酒神赤裸上身正在给一个背对着自己的人戴花环，眼神却斜向画外。这里有乐观的生活，热情的农民性格。而这一切只不过是西班牙农民在农林生活休憩时聚饮的场面。